她是医生也是家属 无惧病魔笑看死亡

2015年3月9日，罹患移转性肺癌的印度裔美国医生保罗?卡拉尼提（Paul Kalanithi）离世，留下妻子露西（Lucy）、8个月大的女儿凯迪（Cady），以及电脑里的word档案。露西把保罗的草稿整理成《当呼吸化为空气》一书，记录这位细腻聪慧的医师癌末生命的心境转折，以及对死亡的理解。保罗字字恳切，伤感而真诚，毫无掩饰地透露他的脆弱、挣扎、自负与谦卑。

面对死亡，是什幺让人活得有意义？从敏感忧郁的青少年时期开始，保罗寻寻觅觅，宛如诗人寻觅谬思那样好奇、渴切地从诗书里翻找答案。文采斐然的他，前半生花了很多时间在人文学科上，包括在史丹佛大学攻读英语文学、赴剑桥大学求取哲学硕士。毕业后，他决定去耶鲁大学医学院接受最严格的神经外科训练，在最贴近死亡的现场，目睹生命的诞生和逝去，为的是从和死神不断的短兵相接里，寻找书本以外的答案。

从小受到文学薰陶的保罗，着迷于人类对抗死亡的奋斗，这成为他接受神经外科挑战的契机。保罗曾说：「我选择这个职业，部分原因在于追寻死亡：掌握它、剥除它的外衣、两眼不眨地直视它。」

保罗不是只耽溺于文字的世界。他在医院见证无数病人遭受打击、折磨，对于罹患重症现实的荒谬、丑恶，他比谁都清醒。目睹死亡从未让他麻木，反而让保罗对医学与拯救人命更加热情。恻隐之心和责任感强烈的他，尽己所能地陪伴着病患、替他们着想。他知道死亡永远都是赢家，但他仍然愿意继续奋斗，设法为了病人赢得这场战争。

他原以为有一辈子的时间从事热爱的志业，救人、思考、写书、生子，癌细胞却让他猝不及防，残忍地逼迫保罗在所剩不多的生命里找到活着的意义，同时剥夺了他引以为傲的医师身分。剧痛不时侵袭他的身体，变得孱弱的保罗不再能够独自开完整场精密的手术，也不再活力充沛。对未来的许诺、人生的理想目标不留情地从眼前消逝，他一步步失去自我认同、价值观不断改变，每天都更加想念从前那个强壮的自己，他在通往末路的旅程上，专注地逼视自己的死亡。

保罗原本不明白亲自走这一遭会有多幺困难，数度在痛苦中迷失了自我。他在文学、书写、妻子与家人的爱中重新找到前进的方向，努力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自我。「即使心中了然我终将一死，没死以前我还是活着的。」保罗带着钢铁般意志撑过背痛、呕吐、头痛和各种折磨，柔软地把温暖的爱倾注在妻女身上，把千言万语凝铸在文字里。

保罗的妻子露西同样以真诚、坦然的态度面对死亡。「我们都对好友开玩笑说，拯救感情的祕密是得绝症。」露西说：「我们知道，处理绝症的诀窍之一是深爱彼此──愿意流露脆弱、仁慈、宽厚、感恩。」

保罗过世1年后，露西接受《天下》专访，谈两人一路走来的苦与乐。

癌症教会他们的事

他不会问『为什幺是我』，因为答案会是『凭什幺不是我』？

露西是个真诚、亲切的女生，很爱笑，说到伤心处，会露出坚强的微笑，擦去眼角泪水。谈起保罗时，露西的表情盈满着爱意和思念，说起相遇的过程，更是笑得甜蜜。「我们是在读医学院时相遇的，我那时候大概25、26岁，我很确定他对我是一见锺情。」露西笑着说：「我知道他很聪明，但我不知道他这幺风趣、活泼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，他看起来很严肃。然后我才知道他有多好玩。」

露西还记得，保罗第一次诊断出癌症时，她非常震惊。「虽然知道他有一些症状，真正了解到诊断结果的那一刻，还是非常惊愕。我们只是看着CT扫描结果，我们看得到他的器官、肿瘤，我们甚至不需要大声地说出口。我们两个都知道，他会因为这癌症死去。」

保罗反覆看着片子后，平静地接受了事实。「他不会问『为什幺是我』，因为答案会是『凭什幺不是我？』」，露西说：「我们两个都看过自己的病人受苦，知道就算年轻人身上也可能发生非常悲伤的事，我们都会死。我们并不愤怒，虽然觉得很难过，但我们知道受苦是生命的一部分。」

为什幺他们能这样坦然面对死亡？「保罗无惧于死，我也无惧于看着他死亡。」露西说，生命的意义不是逃避受苦，而是创造意义。「我想，能在同时间感受喜悦与痛苦，就是生而为人的意义，就像在保罗重病时与他生下一个宝宝那样。」

露西表示，两人也曾对一切感到迷惘、失落。「这一切都非常艰难，对我来说更是如此。」露西说，怀孕时自己身心压力非常大，也很担心会产后忧郁。「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在自己犯忧郁的时候看着保罗死去，那等于错失了与他在一起的时间。」

随着死亡一刻刻逼近，保罗一直在思考能留下些什幺，最后他留下了《当呼吸化为空气》这本书，以及凯迪。

露西笑着说，因为保罗的未来有限，反而让俩人能全心享受整个育儿过程。「身为家长，你要放很多精力和焦点在孩子的生命上，而不是你自己。这很有意思，当小孩出生，你只会希望他们好好睡一整个晚上，希望他们快快长大、学会说话，你会描绘孩子的未来。未来会成为现在很大一部分的焦点。」

「保罗在孩子8个月大时过世，但我们非常珍惜这次经验，有宝宝陪着我们，体验这段过程的方式就不一样。这让我们的当下有了意义，这也是癌症教会我们的事。」

「凯迪还很小，她不知道我们的家庭正处于非常痛苦的过程当中。我们放很多焦点在她身上，一边痛着，一边看着她成长。」

「现在她2岁，她不会像我这样想念保罗，但等她长大，她会用不同的方式想念他。她不记得保罗，我会帮助她度过这一段。」露西会告诉凯迪，保罗是个风趣、多愁善感的人。「他每一秒都很搞笑，非常聪慧，专注，很幽默，而且非常爱她。」

露西也说，保罗已经用那本书写下最想对女儿说的话，「像是努力去工作、去尝试有多幺重要，像是我爱妳，妳必须展现最好的自己」。

露西与保罗的爱，是建立在互相成长、理解上。「我想，保罗和我在很多方面都互补，教彼此很多事情。我教他相信自己的本能，他教我比以前更深入地思考，我们也教彼此学会勇气，特别是当他的疾病从爱的试炼变成一场战争。」

「我们发展出一种对彼此无条件的爱，特别是在疾病来袭时。一般人本来就会无条件地爱着子女，而我和保罗特别是在有危机或生病的时候，会留给彼此一些空间，让对方做自己。我也非常想念那种无条件的爱。」

若再来生，露西愿意再次跟保罗结婚吗？「噢，会！」露西秒答。「有趣的是，就算知道他会死去，我还是愿意再次跟他结婚。跟他结婚依然是我生命中最棒的事，会让我哭泣，即便最后我失去了他，这依然是我生命中发生过最棒的事情。所以，答案是YES。」

露西还记得，保罗死去的前一天发了高烧。「我知道他那天会过世，于是我躺上病床，我想要跟他一起躺在床上，直到他过世。我与他道别的方式是在床上抱着他，那种感觉痛到令人不敢置信，但也是爱他最好的方式，就这样抱着他，让他离开。」

为什幺他们俩不避讳谈论死亡？「身为医生……我想我们在执业的时候，也曾看过一些事情，知道若不去面对现实，最后可能带来更多痛苦。」露西回答：「我想我俩都有一种冲动，觉得我们必须要讨论这些，不过我们还是很难过、焦虑。但我们的动机都是想要帮助对方、尽可能活出最好的一生。不是我们主动想去讨论死亡，更像是我们不愿错过讨论活着的机会。当你快要死了，你可能会错失这个机会。」

走过这一遭，露西是否找到了答案？面对死亡，是什幺让人值得活着？

「我一直很怕有人会问我生命的意义是什幺。」露西笑着说：「保罗是觉得，在你的人生中，为了找到意义而努力，本身就是生命的意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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